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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话聊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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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续黄粱》

来源:肥壤网 2016-04-06 围观:

白话聊斋:续黄粱

福建有一位姓曾举人,考中进士时,与二三位同科考取进士到京城郊区游逛。偶然听别人说,在佛寺里住了一位算命先生,便一块去请算命先生给算一卦。进了屋子,行礼坐下。算命先生见他那副样子,就顺便奉承了他几句。曾某摇着扇子微笑,问算命先生:“我有没有身穿蟒袍、腰系玉带福分啊?”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:“你可做二十年太平宰相。”曾某听了,很高兴,神气更足。这时,外边下起小雨,于是就和同游人在和尚住房里避雨。屋里有一位年老和尚,眼睛深深地凹下去,高高鼻梁,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,神情淡淡地不主动见礼,几个人略一打招呼,便一起坐在床榻上,说起话来。都以宰相称呼曾某,向他表示庆贺。这时,曾某心高气盛,指着一位同游者说:“曾某当了宰相时,推荐张年丈做南京巡抚;家中中表亲戚,可以作参将、游击;家中老仆人,也要作个小千总或者小把总,我心愿也就满足了。”在坐人都大笑起来。

一会儿,门外雨下更大。曾某感到很疲倦,就在床上躺下。忽然间,见到两位皇宫使者送来皇帝亲笔诏书,召曾太师入宫商讨国事。曾某很意,很快地跟随来使朝见皇帝。皇帝把座位挪了挪,用温和话语与他谈了很久;并说,三品以下官员都要听从他任免、提升,不必向皇上奏准;赐给他蟒袍、玉带和名贵马匹。曾某披戴整齐,跪下向皇帝叩头谢恩,下朝而去。回到家里,发现不是以前那些旧房舍,而是雕梁画栋,极为壮丽,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样。但是,捻着胡须一呼唤,家中仆人,就前呼后应,如同雷鸣。过了一会,就有公卿大臣给他献上山珍海味,躬着身子毕恭毕敬人,接二连三地出入他门。六部尚书来了,他鞋子还没穿好,就迎上去;侍郎们来了,他便只作个揖,陪着说几句话;比这更低一级官员来,只是点一点头罢了。山西巡抚,赠给他乐女十人,都是秀美女子。其中特别俊美袅袅和仙仙,尤其到他宠爱。每当他在家休息时候,就整天沉溺于歌舞声色中。

有一天,他忽然想起在未发迹时,曾经受到本县士绅王子良周济,今天自己置身青云之上,那王子良还在仕途上很不志,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?第二天早起,就给皇帝写了一道奏疏,荐举王作谏议大夫。到皇帝许可,就立刻把王子良提升到朝中。又想到,郭太仆曾经对自己有小怨隙,马上把吕给谏和侍御陈昌等叫来,把自己意图告诉他们。过了一天,弹劾郭太仆奏章,纷纷投到皇帝面前,到皇帝圣旨,把郭撤职赶出朝中。曾某报恩报怨,办分明,颇快心意。

有一次,他偶尔来到京郊大道上,一个喝醉酒人,冲撞了他仪仗队,就命下人把他捆起来,交给京官,立刻被打死在木棍之下。那些与他接近近邻和田地相连富人家,也都畏惧他权势,把自己好房子与肥沃土地献给他。自这以后,他家财富可与一个国王相比。不久,袅袅和仙仙先后死去了,他日夜思念她们。忽然想起,往年见他东邻有一个少女特别美丽,每每想把她买来作妾,只因当时家势财力单薄,未能如愿,今天,可以满足自己意愿了。于是派去几个干练奴仆,硬把钱财送到她家中。一会儿,用藤轿把她抬来一看,女子出落比以前看见时更加美丽。自己回忆平生,各种意愿都达到了。

又过了一年,曾某常听到朝中有人在背后窃窃议论他,但他认为这只不过是像朝廷门口那些摆样子仪仗马而已。他仍然盛气凌人不可一世,不把别人议论放在心上。谁知竟有一位龙图阁大学士包公,大胆上疏,弹劾曾某。奏疏中说:“臣认为曾某,原是一个饮酒赌博无赖,市井里小人。只不过偶然一句话投合,而到圣上眷顾。父亲穿上了紫色朝服,儿子也穿上了红色朝服。皇上恩宠,已经达到极点。曾某不恩献出自己躯体,不思肝胆涂地以报皇上之万一;反而在朝中任意而为,擅自作威作福。他可以处死罪,像头发那样难以数清;朝廷中重要官职,被曾某据为奇货,衡量官位轻重,为收价高低。因而朝中公卿将士,都奔走在他门下,估计官职买卖价钱,寻找机会偷空钻营,简直如同商贩。仰仗他鼻息,望尘而拜人物,无法计算。即使有杰出之士与贤能良臣,不肯依附于他,对他阿谀奉承,轻就被他放置在情闲无实权位置,重就被他削职为民。更有甚者,只要不偏袒他,动辄就触犯了他这指鹿为马权奸;只要片言触犯了他,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没荒远之地。朝中有志之士为之心寒,朝廷因而孤立。又有那平民百姓膏血,任意被他们蚕食;良家女子,依势强娶。凶恶气焰,受害百姓冤愤,暗无天日。只要他家奴仆一到,太守、县令都要看颜色行事;他书信一到,连按察司、都察院也要为之徇情枉法。甚至连他那些奴才儿子,或者稍有瓜葛亲戚,出门则乘坐驿站公车,气势浩大。地方上所供给东西稍为迟缓,在马上鞭子立刻就会抽打你。残害人民,奴役地方官府,他随从所到之处,田野中青草都为之一光。而曾某现在却正是声势煊赫,炙手可热,依仗朝廷对他宠信,毫无悔改。每当皇帝召见他到宫阙之中,他就乘机进陷别人;曾某刚从官府退回,他家中后花园中已响起歌声。好声色,玩狗马,白天黑夜荒淫无度,国计民生,他从来不去考虑。世界上难道有这样宰相吗?内外惊恐,人情汹动,若不马上把他诛除,势必要酿成曹操与王莽那样夺权之祸。臣日夜忧虑,不敢安居,我冒杀头之罪,列举曾某罪状,上报圣上知。俯伏请求割断奸佞之头,没收他贪污财产。上可以挽回上天震怒,下可以大快人心,顺通民情。如果臣言是虚假捏造,请以刀、锯、鼎、镬处置臣子”。

曾某听到消息后,吓胆颤魂飞,如同饮下一杯凉冰水,浑身上下凉透了。幸而圣上优待宽容,扣下此疏不作处理。但是,继之各科各道、三司六部公卿大臣,不断上奏章弹劾;就连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门下,称他为干爸爸,也翻了脸向他攻击。圣上下令抄没他家中财产,充军到云南。他儿子在山西平阳任太守,也已经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师审问。曾某刚刚听到圣旨,惊恐万分,接着就有几十名武士,带着剑拿着枪,径到曾某内房,扒掉他官服,摘下他帽子,把他同他妻子一块捆绑起来。一会儿,看到许多差役,从他家中向外搬运财物,金银钱钞有数百万,珍珠翡翠、玛瑙宝玉有数百斛。幄幕、帐帘、床榻之属,有数千件;至于小儿襁褓,女人鞋子,掉满台阶都是。曾某一一看很清楚,感到心酸伤目。不一会,一个人拖着曾美妾出来,她披头散发娇声啼喊,美丽面容六神无主。曾某在一边,悲伤心如同火烧,含着愤怒而不敢说。不一会,楼阁仓库,全被查封。差役立即呵叱曾某出去,监管他人就用绳子套着他脖颈,把他拉出去。

曾某同他妻子忍声含泪地上路。要求能有一匹老马拉破车代步,差役也不答应。走了十里,曾某妻子脚小无力,快要跌倒,曾某用手搀扶着她走。又走了十里,自己也疲惫不堪。突然见前边有一座高山,直插云霄,自己发愁无法攀登过去,时时挽扶着妻子相对哭泣。而监管人面目狰狞地过来催促,不容许他们稍微停歇。又看到太阳西斜,晚间无处可以投宿,不已,就弯着腰,深一步,浅一步地走着。快到半山腰时,妻子实在无力了,坐在路旁哭泣。曾某也坐下来稍微休息,任凭监迭差役叱骂。

忽然间听到多人一齐叫喊,有一群强盗各自拿着锋利刀枪,跳着跑着追过来。监送差役大惊而逃。曾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说:“我孤身被贬谪边疆,行李中也无值钱东西。”哀求他们宽恕。这些强盗个个瞪大了眼精,忿怒地说:“我们这群人是被害冤枉百姓,只要你这贼头,别什么也不要!”曾某愤怒叱责说:“我虽然有罪,可我仍然是朝廷命官,你们这群乱贼,怎敢胡为!”群贼也怒极,挥动巨大斧头,就朝曾某脖颈砍去,只听自己头落地有声。惊魂未定,立刻见到两个小鬼,把他双手捆起来,赶着他走。大约走了几个时辰,到了一个大都市。不多时,看到一座宫殿,大殿之上坐着一位相貌很丑陋阎王,靠在一个长长几案上,在决断鬼魂祸福。曾某急忙,匍匐跪在地上,请求阎王饶恕。阎王翻看着卷宗,才看了几行,就勃然大怒说:“这是犯了欺君误国罪,应当放到油锅里炸!”殿下无数鬼在应和着,声如雷霆。马上有一个巨鬼,把曾某抓起,摔到台阶之下。见有一只大油锅,约有七尺多高,四周围烧着火炭,油锅腿都烧红了。曾某浑身发抖,哀哀啼哭,逃窜又无去路。巨鬼用左手抓住他头发,右手握着他脚脖,把他扔到油锅中。觉孤零零身子随油花上下翻滚,皮与肉都焦糊,疼痛彻心钻骨;沸着油灌到口里,把他肺腑都烹熟了。心想快死算了,而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马上死去。约一顿饭时间,巨鬼才用大铁叉把曾某从油锅里取出来,又让他跪到大堂下。阎王又查检了簿籍,生气地说:“生时依仗权势,欺凌别人,应当上刀山之狱。”鬼又把他揪去,见到一座山,不很大,而峻峰峭拔,锋利刀刃纵横交错、像密密竹笋。已经有几个人肚肠挂在上边,呼喊号叫声音,惨忍难听。巨鬼督促曾某上去,曾大哭着向后退缩。臣鬼用毒锥刺他头,曾某忍痛乞求可怜。臣鬼大怒,抓起曾某,向空中掷去。曾某觉自己身在云霄间,昏昏然地向下掉,锋利刀交刺在他胸膛上,痛苦之情难以言状。过了一会,由于他身体太重,向下压去,被刺入刀口渐渐大了,忽然他从刀上脱落下来,四肢蜷曲着。巨鬼又撵着他去见阎王。阎王让计算一下他生平卖官鬻爵、贪脏枉法所霸占田产,所金银财宝有多少。立刻有一个胡须卷曲人数着筹码,屈着指头算计说:“三百二十一万。”阎王说:“他既然能搜括来,就让他都喝下去。”不多会,把金钱取来堆集到台阶上,像小山丘。慢慢地放到铁锅里,用烈火熔化。巨鬼让几个小鬼,更替着用勺子灌到他口中,流到面颊上皮肤都臭裂;灌到喉咙,五脏六腑像

开锅一样。曾某活着时,恨自己搜括太少,眼下又以此物太多为患。半天才灌尽。阎王下令,把曾某押解到甘肃甘州托生个女。走了几步,见到架子上有一铁梁,粗有好几尺,上边穿着一个火轮,大也不知有几百里,发出五彩般火焰,光亮照耀到云霄间。巨鬼鞭挞着曾某上去蹬火轮子。他刚一闭眼,就跃登上去,火轮随着他脚转动,似觉身子向下倾坠,遍身冰凉。

他睁开眼一看,自身已变成婴儿,还是个女。看看生他父母,都穿着破烂棉衣。土房中,放着破瓢和讨饭棍子。知道自己已变成了讨饭人女儿。从此,每天跟随讨饭人沿街乞讨,肚子里常常饿直叫,不一饱。穿着破烂衣服,被风吹刺骨疼。十四岁那年,被卖给一个姓顾秀才当小妾,衣食才算自给。而家中大老婆很凶狠,每天不是用鞭子抽就是用板子打,还用烧红烙铁烙乳房。幸好丈夫还可怜她,稍稍有些安慰。墙东邻有个很不正经恶少年,忽然越过墙来,逼着与她私通。心想,自己前所行罪孽,已受到鬼惩罚,现在哪里能再犯呢!于是大声呼救。丈夫与大老婆都起来,恶少年才逃去。过了不久,秀才刚到她房间中睡觉,在枕上喋喋地诉说自己冤苦。忽然一声巨响,房门大开,有两个贼持刀闯进来,竟然砍掉秀才头,抢光衣物就走了。她团团地爬在被子底下,大气不敢出。等到贼去了,才哭喊着跑到大老婆房中。大老婆大惊,哭着与她一块去验看秀才尸体。怀疑是她招引奸夫杀死自己丈夫。因而写状告到州官刺史。刺史严加拷问,以酷刑毒打,使她招认定案,依照法律,判凌迟处死,把她绑着到行刑地方。她胸中冤枉之气堵塞,大跳着喊冤屈,觉比十八层地狱还黑暗。

正在悲痛呼号时候,听同游朋友说:“老兄你作恶梦了吗?”曾某忽然醒悟过来。见到老和尚还盘着腿坐在那里。同游人都问他:“天晚了,肚子都饿了,为什么睡了这么久?”曾某这才面色惨淡地坐起来。老和尚微笑着说:“占卦说你作宰相,是否灵验?”曾某越发惊异,行礼向老和尚请教。老和尚说:“要修自己德行,要行仁道,就是在火坑中,也能生长出青莲花来。我这个山野中和尚,哪里能参透其中玄妙!”曾某满腹胜气地来了,垂头丧气地回去,追求升官享受荣华富贵想法,由此慢慢地淡薄了。后来,他隐遁到深山之中,不知所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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