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情故事：菅草岭之恋

我终于走到了树林尽头，然而，那里并没有路……

——屠格涅夫《猎人笔记》之《白净草原》

这是一段近六十年前往事，但回忆起来，依旧鲜明如初。因为，它与我初恋密切相关，而初恋在人记忆中，是永远不会褪色。

那一年，哈尔滨遭遇了历史上从未有过大洪水，人们倾城抗洪，连我和爸爸这客居哈尔滨苏联人也来到江边参与抢险。和我们在一起，还有我老师和同学们，其中包括我初恋男友秦厚木，他是华俄混血儿，长相酷肖俄罗斯人，高个儿金发碧眼，但行为做派就完全是中国味儿了。他有个俄文名字叫沙姆，而我称他为“木木”。

他母亲柳嘉，是哈尔滨第一批老白俄后代，父亲是中同人，中东铁路工程师。木木外祖父谢苗和外祖母薇拉，在哈尔滨东南郊菅草岭经营着一处奶牛牧场。那一阵儿，谢苗爷爷每天为抗洪人们送新鲜牛奶。大家喝完牛奶，谢苗就留在江边，与我们一道扛沙袋抢险。

我爸爸，是来哈尔滨援建156项重点工程苏联专家，莫斯科大学有名焊接研究教授。他对我和木木恋情一直持反对态度，因为谢苗一家是无国籍俄人，早年曾反对苏维埃政权。但是，抗洪中谢苗和木木不顾自己生命危险，在汹涌江水中，把被浪头卷走爸爸抢救回来，救了他一条命。自此，爸爸彻底改变了想法，不但默许了我和木木交往，还特别准许我俩趁抗洪结束后几天假期，造访谢苗和薇拉菅草岭牧场。

那天清晨，我和木木每人骑一辆白行车，向菅草岭牧场奔去。

哈尔滨这座城市，坐落在松花江中游冲积平原上。周边没有高山峻岭，但有好多漫岗起伏。像我和爸爸住109专家楼，就在秦家岗，后来称作南岗，可能因为它位于市区南部吧。除了南岗，另一处地势较高地方，就是我们要去菅草岭。它位于城市东南，当时要算远郊区了。

出了城，四周景象完全变了。土地那么开阔，像巨幅图画那样展开。这一带漫岗起伏，有些地方还露出金色沙土，树木不多，也很少耕地，到处是野花芳草。四外静悄悄，一个人也看不到。路面已从黑色柏油路，变成了金色沙石路。由于路只有一条了，我便大胆超过一直在前面带路木木，自由自在地飞驰。

多日大雨之后，天空格外晴朗，天上一丝云也没有，空气清新如同甘泉。我飞驶在漫岗高处，前面只有无穷深远蓝天，后面只有我心爱人。长久受到压抑爱情，一旦可以自由释放，那种自由和轻松是任何东西无法比拟，我只觉自己骑着车儿，驶进了蓝天——

我相信，那时我一定是快乐女神一般了。

女孩子太快乐时散发出魅力，一定是很迷人。因为这时木木突然加劲赶过我，并摆手叫我停下。

我下了车子，木木也跳下车，几步跳到我面前，一下把我紧紧拥在怀中。

紧拥了好久，他才喃喃地说：“卡秋霞，你太美啦，真太美啦，我爱你，爱你，爱你，实在爱你。你就是我天使……”

我不说话，只将嘴唇凑了过去，霎时，唇尖碰到了他唇上那短短、柔柔、卷卷髭须，一种从未感受过幸福震颤，电流一般横扫全身……

就这样，我们走走停停，直到中午时分，才接近谢苗爷爷牧场。

牧场坐落在菅草岭漫岗东南尽头，风景独特而迷人，有几分普希金童话味道。

远远看到，牧场朝南方向是放牧草场，虽时近初秋，满坡草还是柔嫩碧绿，草密而不高，犹如天生绿毯，一直顺坡向下延伸，直至谷底。绿草地上，三只黑白花大奶牛正在悠闲地吃草。岭另一面，也就是背阴面，生长也是草，但与前坡短草完全不同，是高高、密密小叶樟羊草，这大概是为奶牛越冬准备干饲草特意留下。最有趣是，在这菅草岭岗脊上，生长既不是短草，也不是羊草，而是一种高草。那草粗壮，叶儿很宽，紧紧贴在一起生长。此时恰好是草穗扬花时节，所有草尖上都展开着手掌般白色花团，白如雪，白耀眼。一阵风吹过，岭下绿海荡漾，岭上银旗招展，仿佛特意列队欢迎我们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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